一座工人体育场,半部新中国体育史。
1959年,作为“首都工人阶级向新中国献礼工程”的北京工人体育场建成,成为新中国首个大型综合性体育场。这里见证了我国体育事业的飞速发展,也承载了几代人的情感记忆。
2023年4月,经过两年多的改造复建,新工人体育场完成了由综合性体育场向专业足球场的转变,在“传统外观、现代场馆”理念的指引下,工体以熟悉的样子重生归来。
图文 吴凡(除署名外)
编辑 刘金梦
↑1959年9月13日,第一届全国运动会在北京工人体育场隆重开幕。工人日报 赵本甲 摄
↑4月8日,北京新工人体育场进行亮灯测试,为正式投入使用做准备。
(一)工人阶级的礼物
足球评论员张路还清楚记得,8岁那年第一次跟父亲上工体的事情。
那是在1959年,工体建设已进入尾声。张路首先去了主席台。厚厚的地毯,踩上去很软,他兴奋地翻了个跟头。然后,他下到场地,看到漂亮的草坪,又以屁股先着地的姿势来了个空翻……
“上面是草皮,底下是大石头、小石头、鹅卵石……总共7层,这样才好渗水。”张路听着父亲的讲解,觉得既新奇又震撼。
张路的父亲叫沈勃(原名张豫苓),是我国著名的建筑师,时任北京市建筑设计院副院长,负责领导当时“首都十大建筑”中八个建筑的设计工作,其中就包括“首都工人阶级向建国十周年的献礼工程”——北京工人体育场。同批建设的“首都十大建筑”还包括人民大会堂、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博物馆、北京火车站等。
开工前,工体所在的区域是人们口中“北京东郊的一片苇塘”。11个月13天后,这片苇塘变成一座可以容纳8万人的综合性体育场。
放眼中国建筑史,这样的速度也堪称奇迹。而奇迹的缔造者,是来自全国各地的工人。
86岁的路怀盛就是其中的一员,参与工体建设时他21岁。“当时在山东招人,听说上北京干活去,都屁颠屁颠地争着来。”路怀盛还记得当年参加青年突击队的事情——“规定是干8个小时,但是大家怎么着也得干到16个小时。”
97岁的陆关福是当时的见证者,时任五建(北京市第五建筑工程公司)计划科科长的他经常上工地调研。“白天黑夜都一样,没有人喊苦的,有的工人干着干着就困得趴在地上睡了……那是一股精神,就为了把国家搞好。”陆关福回忆,“虽然工人体育场是五建盖的,但也得到了各单位的支援,像当时有名的张百发钢筋工青年突击队和李瑞环木工青年突击队,都来过。”
在那个连拖拉机都缺少的年代,工体的建设几乎全靠肩扛背驮。为了赶工期,冬季也要正常施工,半夜下雪了,工人还要紧急集合,给刚打的混凝土盖草帘子保温……
回忆过往,创业艰难。但老人们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了不起,因为在他们的眼中,那时的工人“都这样”。
2020年,超期服役、几番修补的工体开始实施保护性复建。如今,工体以原貌回归。路怀盛在新闻上看到新工人体育场的照片,微微感慨:“还是60多年前的样子,说明那个时候我们的设计,还过得去。”
↑1959年9月,北京。在第一届全国运动会上,首都学生进行团体操表演——“青春的花朵” 单腿站立平衡动作。工人日报 吴启华 摄
↑1959年9月20日,在第一届全国运动会上女子跳高决赛中,山东选手郑凤荣以1.70米的成绩取得第一名。工人日报 王光禄 摄
↑1959年9月,第一届全国运动会在京举行,两名获奖运动员在工人体育场合影。 工人日报 蔡壮田 摄
↑1960年,成功登顶珠穆朗玛峰的英雄们在北京工人体育场出席庆祝大会。工人日报 杜治 摄
↑1964年10月,北京工人体育运动大会入场式在工人体育场举行。工人日报 蔡壮田 摄
↑1965年7月17日,北京工人体育场外的游泳场,职工们正在游泳。工人日报 吴洛夫 摄
↑1979年7月1日,工人体育场。中日两国运动员在第四届中日田径对抗赛中进行3000米障碍比赛。工人日报 安晓远 摄
↑1985年9月7日, 第二届工人运动会入场式在北京工人体育场举行。工人日报 吴启华 摄
↑1990年9月22日,北京工人体育场,第十一届亚运会开幕式,火炬手许海峰、张蓉芳、高敏(前排从右至左)跑入会场。工人日报 蔡金和 摄
(二)几代人的情感记忆
1959年9月,建成半个月后,首届全运会就在工体举办,盛况空前。此后的60多年,工体的辉煌被不断续写:第一、二、三、四、七届全运会,第26届世乒赛,第11届亚运会,第21届世界大运会,第13届亚洲杯,2008年北京奥运会部分足球赛事……
上述每一笔都值得浓墨重彩,只是当它们一起出现在工体履历上时,才显得平平无奇。这里诞生过辉煌与荣耀,也见证了悲情和伤感——那是属于几代人共同的情感记忆。
也许是当年跟父亲一起去工体的经历埋下了种子,张路后来成为一名足球评论员,而后又成为北京国安的总经理,与工体的缘分越结越深。
回首职业生涯,能让张路记住的比赛有很多,但印象最深刻的,还是1985年5月19日的那场。彼时,刚获得亚洲杯亚军的国足第三次向世界杯发起冲击,在工体主场对阵中国香港队,战平即可出线。关键时刻,国足发挥不佳,1-2告负。
雨夜中,球迷们久久不肯离开,8万人的球场鸦雀无声。
张路在转播室中凝望静默的全场,心中隐隐不安。身旁的孙正平已经解说完,起身收拾东西时,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。后来,部分心态失衡的球迷冲出了球场,围堵球员和教练,更激进的甚至走上街头,破坏公共物品……
那时候,很多球迷还不能接受球场上的一些偶然性。“国足黑色5·19”事件给中国足球上了一课,也给球迷们上了一课。
有人评价,一座工人体育场,半部新中国体育史。而那些凝聚了一个国家或者一个时代的记忆,很多时候是由无数个细小的碎片拼成。
北京球迷协会副会长张忠记得,工体球场草皮下埋着英雄的骨灰,那是第一代国脚、人称“拼命三郎”的姜杰祥的。姜杰祥病危时立下遗嘱,要把骨灰埋在工体,“我活着离不开足球,死后也要看着年轻人怎么踢,怎样赢外国球队。”1990年,姜杰祥病逝,妻子遵照遗嘱,把丈夫的骨灰埋在了他生前战斗过的地方。
也许是英雄遗愿起了作用,1995年至1996年,工体迎来一段高光时刻。那两年,欧洲豪门和拉美劲旅,诸如AC米兰、阿森纳、弗拉门戈、佩纳罗尔等球队接连来华挑战,但都在工体铩羽而归。“工体不败”的神话由此诞生。
那段时间,是属于工体球迷的甜蜜岁月。
甜蜜不止于球场比赛,还有发生在看台上的爱情故事。文克俭与爱人武惠萍就是那段时间在工体相识。文克俭是工人,武惠萍是护士,两人因足球走到了一起,常常借着看比赛来工体约会。
文克俭喜爱收藏,他的藏品很多都是和工体相关。其中包括1977年的秩序册、1991年的球票、1995年的海报等,但这些都比不上2004年亚洲杯的宣传手册——那上面印着他女儿两岁时的照片,女儿手里还捧着一个足球。
↑4月8日,北京资深球迷文克俭展示他的部分收藏,其中有1995年、1996年的球票,以及手机里珍藏的和“白贝利”济科的合影。
如果以1996年国安入驻工体为界线,工体的前半生更多地扮演了一个“国家体育场”的角色,而在其后半生,足球赛场的属性则越来越凸显。直至今日,工体改建回归,已从综合性体育场变身为一座国际标准专业足球场。
↑2002年6月4日,中国队第一次打入世界杯,在工体的外场球迷们观看中国队在世界杯的比赛。工人日报 许之丰 摄
↑2003年8月2日,由四家中国足球俱乐部球员组成的“中国龙队”在工体迎战西班牙皇家马德里足球队,此战被称为“龙马大战”。图为曾当选“世界足球先生”的法国球星齐达内在五名中国球员的夹击下从容控球。工人日报 许之丰 摄
↑2004年,第13届亚洲杯足球赛开幕式在工体举行。工人日报 许之丰 摄
↑2004年10月4日,首届中超联赛最后一轮比赛打响。球迷们在工体举行的比赛现场,用横幅表达对中国足球的不满。工人日报 许之丰 摄
↑2005年3月27日,第十一届北京国际长跑节在工体鸣枪开跑,吸引上万名运动员参加。北京国际长跑节起源于1956年,是中国历史最悠久的群众性路跑赛事。工人日报 许之丰 摄
(三)生活方式的先锋
1977年9月17日,张忠骑了近1个小时的自行车,从北京的南城一路骑到工体,只为能见到传说中的“球王”贝利。
他壮着胆子偷偷下到跑道。“贝利离我最近的时候不到10米,就在场边练习,他那桑巴足球,看得我心怦怦直跳。”张忠一边说着,一边还抖动肩膀,模仿着贝利当时的动作。
多年后回想,张忠才意识到,1977年贝利所在的美国宇宙队访华,意义远不止于一两场球赛,它还意味着中国足球自此恢复了大规模的国际交流,是中国准备对外开放的重要信号。
“工体是中国认识世界,也是世界认识中国的一扇大门。”中赫工体副总经理张闯认为。
张闯负责未来新工人体育场的运营。在他看来,工体不只是一座体育场,它还是生活方式的先锋,告诉你未来生活的样子。
“你别光搞生产,还要注重体育锻炼;你不要只是看自己,还要看看外面的世界;你不要只想天天工作,还需要生活娱乐……”回顾工体60多年的历史,张闯如此总结。
站在沙盘前,张闯描绘了工体全部复建完成后的蓝图:约10万平方米的地上空间,将成为一个开放的城市体育公园,不设任何围栏;公园内将提供各类健身设施和休憩小景,满足市民们的多样需求;地铁3号线和17号线建成后将在工体交汇,实现无缝对接;地下空间将成为商业区和停车场……
在张闯的设想里,市民可以把新工人体育场视作城市的会客厅。这里可以看球,也可以逛街打卡,可以“遛娃”也可以运动锻炼,还会举办各种新鲜好玩的展会和形式多样公益活动,满足不同年龄段人的多元需求。
随着工体的改造复建,附近三里屯酒吧街等,也在同步进行改造升级,一些商户已经腾退,未来会引入轻食、咖啡等业态。
“其实最早的时候,这里是文艺青年们喝茶喝咖啡的地方,后来使馆区的外国人来得多了,这里才变成了酒吧。”一对老北京夫妇回忆,再后来随着工体赛事和演唱会的增多,这里才逐渐成为北京年轻人的时髦去处。腾退后的酒吧里,墙上各式各样的签名和海报依稀可见,诉说着当年去工体看比赛和演出后辗转酒吧的肆意青春。
1986年,歌手崔健提着一把破吉他,在工体演唱《一无所有》,开启了中国摇滚乐的新纪元。30多年后,新工人体育场竣工前夕,北京电视台在工体录制跨年晚会,还是在那块地方,还是那熟悉的嗓音,崔健戴着标志性的绣着红星的白帽,用歌声把工体重新拉回人们的视野。
“北京工人体育场的复建,其实是回归初心,不仅是回归工体建设的初心,也是回归中国体育的初心。”问及对新工人体育场的期许,张路认为关键要看将来工体及周边体育城市公园的运营,市民来到工体这片地方,“要有进行体育锻炼的地方,而不光是看运动员们竞技。”
↑2022年7月18日傍晚,在北京工人体育场改造复建工程的顶棚上,工人们在太阳的余晖下作业。
↑2022年3月10日,北京工人体育场建设工地,工人们正在施工。
↑2022年4月10日,北京工人体育场建设工地,一名油漆工在钢铁罩棚下悬空作业。
↑2022年10月8日,在北京工人体育场改造复建项目建设工地,来自甘肃的董新明(图右)要和新工体合影,旁边的工友教他如何用手机自拍。
↑2022年12月24日,已经完成施工的新工人体育场足球场内,知名摇滚歌手崔健来这里参与录制北京电视台的跨年晚会节目。1986年,崔健在工体演唱《一无所有》,拉开中国摇滚乐的序幕。
↑2022年12月28日,余晖下的“新工体”。
↑1月4日,标志性的工人迎宾雕塑被运回工体北广场,等待吊装。
↑4月1日,改造后的工体迎来首场大型职工群众性体育活动,1500名首都职工在这里跳起了工间操。
↑4月8日,北京新工人体育场进行亮灯测试,为15日的中超开幕式做准备。
↑4月11日,88岁的老球迷倪松年(图右)来看竣工后的“新工体”。
↑4月11日,“新工体”为中超揭幕战做最后的准备,一名油漆工从西侧大厅走过。
《工人日报》4月15日 4版
原标题:《原来,你是这样的工体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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